五月牛 ‖ 我心中的痛 ‖ 人间有诗

本期诗人
五月牛，生于五月属牛。倔犟、勤劳、韧性。

读这些诗，心中阵阵颤栗，为一个生命的逝去，为那个逝去的过程，如此细致地破碎给我看；也为那个写诗的男人，把爱与绝望，如此细致地破碎给我看。——鲁稚

◎ 噩梦

9.11那年

8月15号深夜

一个女人

穿一身军装

趴在我家

四楼的窗外

往卧室里张望

我大叫一声

从睡梦中惊醒

第二天岚

查出了

癌症

◎ 阿岚

阿岚

从医院检查完

回到家

我拿着报告单

岳母问

怎么样？…

我的泪水

已淌上脸颊

正吃红薯的岚

说：妈

你别怕

还能陪你

半年呢

◎ 不遂人愿

2008年奥运会

在北京举办

前妻岚

很喜欢看球赛

她多次说

求老天开眼

让她多活几天

那时癌细胞

已经扩散

天不遂人愿

岚去世时

距奥运会开幕

仅剩106天

◎ 第三次手术

手术中

医生端来

切除物

让家属看

并说了一句

癌细胞已转移

那一刻

我身体软的

像一摊泥

手术完毕

岚被推出手术室

她睁开眼睛

冲我微笑

轻轻地说：

“老李我没事”

2006年初冬

我感到

寒气逼人

◎ 报告单

岚复查的第二天

我去医院取报告单

结论显示

癌细胞已转移

骨、淋巴和脑

我心如刀割

泪如雨下

我没再坐公交

我打了的士

给泉弟打电话

我俩蹲在墙角

抱头痛哭

尔后我说报告单

你拿回家吧

我跟岚撒了谎

复查：正常

报告单主治医生

留下存档了

◎ 遗言

岚说：

“这辈子

我对不起你

没能给你

生个女孩儿

老了

谁来照顾你？”

岚又说：

“不要再给我花钱了

我不能给你

拉饥荒”

◎ 婚纱照

我和岚结婚时

她连婚纱

都没能穿上

后来我建议

租一件婚纱

拍很多照

她说

等儿子结婚后再说吧

谁知

大病来得急

急得连一张婚纱照

都没有拍上

◎ 糖果

在沃尔玛超市

糖果专卖区

岚挑了几块

她最喜欢吃的

看了看价签

又放了回去

我嚷一句

喜欢吃就买嘛

何必省呢

那时岚已经

癌症晚期

◎ 伽马刀

春节过后

头疼得厉害

医生建议

伽马刀治疗

外甥开着车

去沈大一院

岚戴上头盔

像航天员的太空帽

坐上轮椅

仪器检查

伽马刀治疗

足足六个小时

手术成功

◎ 善意谎言

岚

病重时

每天吃一粒药

500元

怕她心疼钱

告诉她70

谁来看她

她就跟人家说

我有多败家

吃那么贵的药

这个善意

被她带到了

天堂

◎ 零点刚过

傍晚，岚吃了

我从饭店

买来的小米粥

只几小口

她实在太累了

平躺不下

只能躺在我怀里

我也一天一宿

没吃没睡

实在太累了

零点刚过

我打了一个盹

岚就走了

◎ 黑白

岚去世后

墓碑上的照片

选彩色的

还是黑白的

大家有分歧

于是

请教石匠

师傅说

彩色的

几年就褪色了

还是黑白的

长久

◎ 扫墓

每次去纪念园

焦急的就像

昔日回家

岚站在家门口等

现在一见面

却是冰冷的石碑

摆好花

点燃香

用纯净水

清除落叶灰尘

再用新毛巾

擦拭黑白照片

一遍又一遍

擦的我泪水

直淌

◎ 献花

儿子来电话

说清明放假

晚上坐火车去大连

给他妈扫墓

我说代我献束花

花多少钱？

我给你发“红包”

儿子说

我替你拿了吧

我说

谁买谁拿钱

否则

你妈收不到

◎ 包裹

孙子

出生的前几天

儿子儿媳

回闲置的老屋

收拾东西

在床箱的一角

发现了一个包裹

打开一看

一叠一叠

齐齐整整的布片

这是妻子为孙子

准备的尿布

这一年

妻子已经去世

七个年头了

◎ 密码

我手机

开机的密码

是你生前小灵通号码

其中的6位数字

十几年来

每开一回机

就摁一次密码

等于给你

拨打一次电话

◎ 位置

前妻岚去世后

我把她的身份证

和死亡证明

交给妻姐

去注销户口

并领取丧葬费

丧葬费孝敬岳母

注销的那一页

我又把它

粘回原来的位置

◎ 生不逢时

90年代初

妻子意外怀孕

那时候

儿子已经6岁

无奈做了人流

妻子走出手术室

惋惜地说

是一个女儿

多年之后

癌症晚期的她

还对我说：

“对不起你呀！

没能给你生个女儿

将来老了

谁来照顾你？”

◎ 她太苦了

岚患癌后

吃了好多偏方

又有好心人推荐

蟾蜍粉霸道

我打电话给四弟

冰天雪地的

能抓到蟾蜍吗？

二弟四弟上水库

用尖镐刨出冰窟窿

操起口罩布制成的网兜

将冬眠的蟾蜍捞起

三弟找到烘干厂

将蟾蜍杀死

清除五脏六腑

烤成干，碾成粉

岚每次喝下去

眼泪都被苦出来了

她太苦了

◎ 死亡证明

房屋产权过户

补办《独生子女证》

解不开的存折密码……

都要去派出所

开具《死亡证明》

然后去公证处做《公证》

你不出面啥都办不成

在世时

你是这个家的半个天

你走了

整个天都塌了

本期绘画： 吴冠中

人间有诗

主编 | 鲁稚

特约编辑 | 默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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